“起步晚，起点高，下跌快”，韩国总统难逃“政坛过山车”
▲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12日，韩国首尔，工会组织的示威者在市政厅外参加抗议活动，展示了尹锡悦的人偶，要求其辞职。(视觉中国 / 图）
传统上，新任总统在就职初期往往会经历一段“蜜月期”。然而，这一普遍现象并未在尹锡悦身上显现，他的支持率并没有如常上升，反而迅速下降。
不管今后韩国国内各种政治力量如何博弈，尹锡悦的下台或只是时间和方式问题。
文｜南方周末记者 王瑭琳
责任编辑｜姚忆江
2024年12月18日，是尹锡悦的生日。1960年出生的他，刚满64岁。
据央视新闻消息，韩国宪法法院对外发布称，尹锡悦弹劾案的首次开庭日期，为当地时间12月27日14时。
因为是首次开庭，也被称作“准备庭”，即在正式的庭审以及法庭辩论展开前，控辩双方在一起，围绕各自的主张、证据，以及辩论焦点等进行梳理的环节。
在准备庭阶段之后，韩国宪法法院将另行约定日期，展开关于弹劾案审理的正式法庭辩论。
此外，韩国检方12月16日再次要求尹锡悦本月21日接受调查。对此，尹锡悦代理律师方面称“很难说”尹锡悦是否会到场。此前，韩国检方曾要求尹锡悦到案接受调查，但尹锡悦以律师任命尚未结束为由拒绝。
“耳顺之年”的尹锡悦，或许未曾预料到自己会面临如今的境地。
12月14日，韩国政坛再次经历了历史性的一刻。
韩国国会在当天下午的全体会议上，表决通过了针对总统尹锡悦的弹劾动议案。根据投票结果，有204票赞成，85票反对，3票弃权，8票无效，弹劾案最终获得通过。
这意味着尹锡悦的总统职权被暂停，由国务总理韩德洙代行总统职权。宪法法院将对弹劾案进行审理，审理过程最长180天。
在此期间，尹锡悦将被停职，如果宪法法院认可弹劾案成立，尹锡悦将被罢免，韩国将可能在2025年4月到6月间举行新一届大选。如果宪法法院作出弹劾案不成立的裁决，尹锡悦将立即恢复总统职务。
这是继卢武铉、朴槿惠之后，韩国宪政史上第三位总统弹劾案获得国会通过的总统。
弹劾案在韩国国会通过后，尹锡悦于12月14日首度发表公开讲话，表示“绝不放弃”，并“将为国家奉献至最后一刻”。
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国会内代表朴赞大表示，本预计将有“相当数量”的执政党国会议员投赞成票，而最终的投票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在野党共同民主党称这是“国民的胜利”。
不少专家学者一致认为，韩国政坛的混乱和不确定性将进一步加剧，国内外对韩国政治稳定性的担忧也随之增加。
“停止总统权限”
12月14日下午，从国会全体会议开始，到议长禹元植宣布计票结果，前后仅一个小时。当禹元植报出“204票赞成”时，国会场内及国会大厦外，均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表决结果显示，当天全部300名议员都参加了表决。赞成票超过了通过弹劾动议案所需的200票，即赞成者超过国会议员总人数的三分之二。
当晚19时20分，韩国总统府表示，已收到弹劾决议书，尹锡悦自19时24分开始停止总统权限。
接下来，宪法法院将审理弹劾案。根据法律，宪法法院9名法官中，至少7人出席、6人赞成才能确认弹劾、罢免总统。
韩国宪法法院共有9名法官，但其中3名法官在今年10月任期结束卸任，目前有3人空缺。不过，在当前情况下6人也可以进行审理。如果有一人反对，弹劾案即被驳回。
即使宪法法院作出弹劾案不成立的裁决，尹锡悦依然将面临多方调查。
朴赞大表示，尹锡悦被停职只是第一步，还要对包括尹锡悦在内的所有共谋者进行彻底调查，查明事件经过。朴赞大敦促宪法裁判所（宪法法院）迅速启动弹劾审判程序，严格依照宪法进行审判。
与此同时，尹锡悦发动紧急戒严涉“内乱罪”的司法调查，也在加速进行中。
据央视新闻12月17日消息，尹锡悦辩护律师团表示，尹锡悦内乱罪不成立，将在法庭上“展开斗争”。律师团称，内乱罪调查和宪法法院程序不能同时进行，需要调整。
“作为检察官出身的尹锡悦，具备一定的法律背景和行政经验。”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副教授李家成分析，这使得尹锡悦在面对法律问题时有一定的优势。
他举例，比如尹锡悦可以通过质疑审理程序的合法性或合规性来争取时间。还可以强调弹劾案的政治性，主张这是出于政治动机，而非真正的法律问题，以引起公众和法院的同情等。
李家成表示，以上策略并不一定能保证成功，但在法律的灰色地带，这可能会为尹锡悦争取更多有利条件。
据新华社消息，民调机构“盖洛普韩国”12月13日发布的调查结果显示，尹锡悦的支持率已跌至上台以来最低的11%，不支持率升至85%，逾七成民众希望尹锡悦立即下台或被弹劾。
“尹锡悦的戒严令与发动政变无异。”四川外国语大学区域国别研究院韩国研究所副所长唐伟男表示，如尹锡悦被弹劾下台，其周围参与此次戒严的如韩国国防部长、陆军参谋总长等人也将难逃法网。
随着韩国政坛的急剧变化，紧迫感笼罩着整个国家。
2024年12月14日，韩国代行总统职责的国务总理韩德洙表示，虽然国会表决通过总统弹劾案，但政府各部门应竭尽全力，“避免民众感到不安或社会处于震荡”。
他下达紧急指示，要加强全军警戒，防止国家和民众安全出现漏洞。并要求联合参谋本部议长金明秀，密切关注朝鲜动向，并巩固韩美联合防御态势，防止朝鲜盲目发起挑衅。
或许连尹锡悦本人也未曾预料到，“紧急戒严令”会引发如此剧烈的政坛“地震”。
在李家成看来，尹锡悦的翻盘胜算概率也不大。
“围绕弹劾政局责任，执政党今后或许还会发生内讧。”李家成说，一手造成执政党分裂的尹锡悦，则难以寻求政党或其他政治势力的支持，结成政治联盟，以支持他的决策和应对措施。
外界舆论认为，预计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将以党首李在明为首，加快推进重新掌权。
“李在明目前被韩国舆论视为‘功臣’。”唐伟男分析，戒严令事发后，李在明召集党内议员迅速回到国会，紧急通过要求解除戒严令的议案，迫使尹锡悦总统宣布解除戒严。“同时也让他自己离总统大位更进了一步。”
不过，在唐伟男看来，官司问题可能会成为其总统路上的绊脚石。
李在明即将面临涉嫌违反《公职选举法》案件的二审和三审，有可能会失去候选人资格，乃至终审仍有变数。另外，大庄洞、白贤洞、慰礼新城、非法对朝汇款等弊案，依旧困扰其政治前途。
“如果执法部门对尹锡悦‘内乱罪’的调查取得重大进展，那法院很快得出结论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朝鲜半岛研究中心主任詹德斌认为，接下来的4至6个月，对最大在野党党首李在明将是“黄金时间”。
“起步晚，起点高，下跌快”
尹锡悦的政治生涯起步较晚，但起点颇高。
2022年，原本是一名检察官的尹锡悦，以“政界新人”的身份当选韩国总统。这一转变，标志着他从法律界到政坛的跨越。那时他62岁。
自从上台以来，尹锡悦实施了一系列激进的经济改革措施。例如大幅度减少福利支出和提高企业的税收负担。但这些政策并没有促进经济增长，反倒引起民众的不满。
传统上，新任总统在就职初期往往会经历一段“蜜月期”。在这段时间里，他们通常会享受到民众较高的支持率，这主要是因为新鲜感和对新政府的期待。
然而，这一普遍现象并未在尹锡悦身上显现，他的支持率并没有如常上升，反而迅速下降。
上任仅3个月，尹锡悦施政支持率首次跌破三成，降至28%。当时，造成尹锡悦民调持续下跌的因素，还包括一直以来的人事任命争议，以及新设警察主管机关等。
此外，尹锡悦因处理疫情、经济复苏，以及对外关系的策略受到了诸多批评。特别是在民生问题和身边人的廉洁问题上严重失分，导致支持率一直低位徘徊。
“由于尹锡悦过往与政治圈交集不多，当选总统后缺乏自己的班底。”唐伟男表示，除其政府重要官员任用自己的高中同学等亲信外，前总统李明博时期的一些官员也加入了他的政府团队。“这些人的政治立场、行事风格不尽相同，也是造成尹锡悦执政后政绩不彰的一大原因。”
值得关注的是，当人们谈及尹锡悦时，往往会不自觉地将他与其妻子联系起来。
在尹锡悦担任韩国总统的两年多时间里，妻子金建希的新闻曝光率似乎超过了他本人。频繁的外事访问、公开活动以及涉及的一系列争议事件，都让她成为了公众关注的焦点。
两个多月前，金建希因“干涉公推”的丑闻，再次成为韩国社会热议的中心。
她与民调机构负责人明泰均之间的私下聊天记录被曝光，明泰均甚至在公开采访中，自称为“总统夫妇的导师”。且两人私下的交流主要围绕政治部门人选问题展开。
2024年11月7日，尹锡悦召开记者会，发布“护妻宣言”。
面对媒体的质疑，特别是关于其妻子金建希“是否干预国家政务”的问题时，他回应说，“将总统夫人的建议视为干预国政，这并不符合韩国的政治传统。将我的妻子视为攻击目标，实际上是对她的人格进行了妖魔化。”
针对反对党推动的“金建希特检法”，尹锡悦表达了他的不满，认为“这不是司法正义的体现，而是政治上的炒作”。他表情严肃地强调，“这不仅是对我妻子的权利的侵犯，也是对其他人权利的践踏。”
值得关注的是，当地时间12月12日，韩国一部围绕金建希的纪录片《第一夫人》在全国范围内首映，该片一票难求，电影厅内几乎处于满座状态。
该影片主要采访了几位关键人物，包括曾向金建希赠送奢侈品包的崔在英、在2022年大选期间与金建希通话7小时以上的韩国网媒“首尔之声”记者李明洙，以及因房地产交易与金建希家族斗争十余年的企业家郑大泽。
“了解金建希是理解韩国当前政治危机的关键。”崔在英说。
影片还探讨了金建希涉及的学历及履历造假、论文抄袭等争议性事件，为民众提供了一个窥探韩国政治内幕的窗口。
事实上，在“紧急戒严令”之前，尹锡悦夫妇就在多种场合被公开指责。
一边是时任执政党党首韩东勋不断在针对金建希的特检法方面与尹锡悦唱反调；另一边是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频频发起针对金建希的特检法调查。
不少舆论认为，正是由于韩国反对党对其的连续施压，尹锡悦才宣布了“戒严令”。
“虽然不排除尹锡悦‘一怒为红颜’的动机。”唐伟男表示，更为重要的一点，则是与尹锡悦在国会选举后成为“跛脚鸭”总统，施政处处掣肘有关。在野党频频使用弹劾阁僚、删减预算等手段向尹锡悦政府施压。
唐伟男表示，由于作为政治素人的尹锡悦，缺乏政治经验又不善于与朝野各方沟通协调，导致其最后自我终结了政治生命。“未来，尹锡悦和金建希夫妇二人恐难逃一同入监服刑的命运。”
詹德斌也认为，从在野党的角度来看，将会继续推动“内乱特检法”和“金建希特检法”。针对尹锡悦夫妇以及其他参与戒严的人员，可能进行彻底调查，通过法律的手段将他们绳之以法。
“烂摊子”
自1948年大韩民国成立以来，韩国历任总统的政治结局，似乎总是被一种不可见的力量所左右，这种力量被形象地称为“青瓦台魔咒”。
从历届总统的结局来看，无论是李承晚的流亡、朴正熙的暗杀、全斗焕和卢泰愚的牢狱之灾，还是金泳三和金大中因子女丑闻而名誉扫地，再到卢武铉的自杀、朴槿惠的弹劾入狱，以及尹锡悦当前的政治危机，都反映了韩国政治环境的复杂性，以及总统职位的“高风险”。
“为了摆脱‘青瓦台魔咒’，尹锡悦上任后将总统府搬到了龙山。”詹德斌分析，但却可能自此开启了“龙山魔咒”，尹锡悦任期中的种种行为，早已埋下了步步走向深渊的火种。
不少韩国当地媒体评论称，尹锡悦弹劾案通过后，韩国在行政、国防、治安领域可能出现长期空白，大约三分之一的国务委员职位可能会空缺。而随着调查的深入，涉及的调查对象范围可能会进一步扩大。
民众不免担忧，这种情况甚至可能引发无政府状态。
而尹锡悦留下的外交难题，也让其他国家感到困扰。
“日韩外交即将陷入事实上的停滞状态。”据新华社消息，虽然此前日韩之间通过领导人的直接沟通，促成了关系改善，但目前对关系可能重回艰难局面的担忧情绪正在上升。
日本首相石破茂原定于2025年1月访韩，但日本政府认为，韩国政治危机短期内难以结束，已取消计划，正在协调其届时访问马来西亚和印尼两国。
而尹锡悦除了改善日韩关系外，还一直在推进日美韩三边合作及与北约的合作。他上任后实施的一系列外交和安全政策，或由此遭到沉重打击。
此外，美国国务院副发言人帕特尔表示，美国“事先未收到”尹锡悦宣布戒严令的通知。美国常务副国务卿坎贝尔则称尹锡悦是“严重误判”，暗示美方的不满和意外。
“尹锡悦遭到弹劾，甚至可能会提前下台，将影响韩美日关系的协调。”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系教授王生表示，在戒严令引发弹劾风波的背景下，韩美日政府间的安全协商机制已相继停摆。“就连美国防长奥斯汀近期访韩的计划也已落空。”
王生补充道，目前尹锡悦面临着两种结局，如果在野党上台，他将面临韩国政坛又一次“青瓦台魔咒”笼罩的风险；如果是执政党当选，其结果还不太好预测。
“在‘弹劾战’进入‘司法战’的背景下，尹锡悦的政治处境仍充满挑战。”李家成分析，尹锡悦能否逆转局势，继续维持其政治地位，其胜算大小已非他个人能够掌握，而将取决于多个动态因素。
詹德斌也表示，不管今后韩国国内各种政治力量如何博弈，尹锡悦的下台只是时间和方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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